外婆的告別式

臨時的消息、飛奔回南部的故事、還有蜂擁陪伴的家人

回國

在溫哥華的周一傍晚聽到婆婆過世的消息,周一那天就睡不著覺,不知道是前兩晚吃的 Pealla 抑或是因為外婆的消息心神不寧,看了機票,要五百多加幣,闔眼先至少睡個幾小時再說。

隔天一早一樣的心神不寧,連實驗室的人在喧鬧都是一陣陣的折磨,覺得世界太煩躁,為什麼不能好好地、安靜地、真心地對待彼此,為什麼每段對話和笑聲都覺得好刺耳,只有在 Sam 及 Jose 來的時候,我才能安定一些,Jose 一進門,就是一陣溫暖的擁抱 “I am so sorry, my friend."。真的,哭了好久,過世了,到底是甚麼樣的概念,一樣的軀殼,突然心跳就不跳了。要怎麼好好地說再見呢? 我問 Jose,他說,跟著家人一起,一起哀傷一起回憶,be present,就是最好的方法。

Derek、Stella、Peter,都在第一時間伸出援手。Gintas…怎麼說呢,只能說他盡力了。在下班之後直接飛奔到家裡陪我,幫我修理了手環、一起簡單吃了晚餐,幫我把所有的食物都帶回家,然後再跟 Derek 陪我到機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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摺蓮花

一下飛機就呼嚕嚕的直接前往高雄,飛機上睡得不多,但也還不算太累,在買捷運車票的時候檢到五百塊。因為早上五點多就到了機場,輾轉還是搭上了當天的第一班車,砰隆隆前往高雄,因為沒有電話也沒有網路,整個呈現失聯狀態,我在車上也是整個睡到亂七八糟,真的是有感覺到累,因為太累了連消化系統還有肌肉都很遲緩的那種疲憊。

一到高雄就有小舅舅來接(好幸福),還有舅媽跟張智謀,我還在精神混沌(還是從來沒有清醒過),一上樓就被叫去摺蓮花,張智謀說婆婆不在家,我毫無猜疑,沒想到婆婆從頭到尾根本就在我們旁邊。下午兩點一起去誦經,誦經完燒了 108 朵蓮花,說是要給外婆在西方極樂世界踩著。

離開

告別式當天,七點半,洗完澡換好衣服,就如所有的以往一樣當第一個到現場的,要去幫婆婆換衣服。燒香拜拜的時候,突然覺得,好不想要開始告別式,因為告別式結束了,婆婆是不是就會真的離開我們了。

儀式的跪拜,家祭、公祭

大舅舅面色凝重看著婆婆的遺照,“啊曾一華起床了嗎?",應該還沒吧,我說。“那曾奕晴妳去搬椅子來幫忙掛輓聯,要照順去排噢,名字越大的要排越前面”。

整天的不公平感從這裡開始。

孫女就孫女,還要分外孫女還是內孫女。排隊就排隊,還要分男生這邊女生這邊。為什麼我不能搭靈車、為什麼男生才可以在現場等、為什麼哥哥就可以現場在划手機跟爸爸討論婚禮的事情、為什麼爸爸可以在現場兇我。

當天天氣很熱,大家又忙碌又緊張,而且真的是跪到不行,還要一直磕頭,可以理解情緒難免會有起伏。要出發到火化場時,爸爸在哥哥車上不停對我大吼大叫,我當時身兼重任,跟小舅舅約好要把東西都帶到,但爸爸就一直催,我整個超憤怒。“你才莫名其妙”,我好生氣,都快氣哭了的那種,為什麼要一直把我當小朋友一樣。

我從那開始,將近四天都沒有再跟爸爸說話。

燃燒與骨灰

爭取到了可以到焚化爐看婆婆的機會,我其實整個告別式都不太有感覺,一直到了跪拜,看到棺木滑進焚化爐的那刻,整個眼淚像是潰堤,“婆婆真的要離開我們了”,我心想,“進到那裏之後,她的肉身就會不見了,真的要說再見了”,我邊流淚邊想著。

大家去吃午餐,我跟小舅舅還有嘉嘉留在焚化爐等,葬儀社的人來通知婆婆的骨灰燒完了,撿骨師把骨頭放在兩個托盤,一個放頭骨;另一個放其他的骨頭,我們邊念經,邊把婆婆的骨頭夾進骨灰罈裡。好脆,不知道是因為燒過,還是因為骨質疏鬆,那個骨頭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空心的一般,好清脆。

“婆婆要住新家了噢”。

住新家,活著的時候需要廣大的資源,水、食物、安頓的地方、光、朋友、人情,死去之後只需要一個骨灰罈,小小的,以骨頭的形式存在於世界上。

媽媽與她寫的祭文

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媽媽。

雖然外婆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,雖然悲傷是無法量化無法比較的,但我在想,媽媽的悲傷,是不是也能有人可以接住呢。阿姨跟小舅舅,還有像大哥一樣的大舅舅,兄弟姊妹之間的情誼,是不是能夠緩和失去母親的辛苦。媽媽這次一樣擔任了撰寫祭文的角色(不知道是不是文筆特別好),開始之前還緊張著練習,真的要念的時候還要戴上老花眼鏡才看的到,我看著就覺得好心疼,覺得媽媽年紀也大了。看到媽媽漸漸老,不是那個甚麼都可以抵擋的媽媽,我也是會好難過。

媽媽說想要請我幫忙留著她的祭文,我就先留著她當場念的版本。

後來偶然的某天晚上,我蹭到媽媽旁邊要陪她睡,「其實我覺得有想清楚就好了,那時候在屏東就有想清楚。」她突然和我提起婆婆,還有她的婆婆。在媽媽剛到台北工作的時候,某天傍晚,接到她媽媽(我的婆婆)的電話,哭著用客家話說著「阿媽卑徙欸」,媽媽立刻打包,搭著國光號從台北趕回屏東,她的婆婆,那時候是二度中風,在醫院躺了幾天之後回到家,在祖先牌位的面前斷了氣。「阿祖叫甚麼名字」我問道,「好像是…張甚麼妹的。」,我笑媽媽,當時感情很好的怎麼還會忘記人家的名字。

我的婆婆,也是在媽媽的電話裡得知過世的消息,媽媽在電話裡沒有哭,我安靜地在電話的那頭掉了好多淚,但我沒有讓媽媽知道,我問她「妳還好嗎?」,她說沒事,人已經在屏東,兄弟姊妹都在,過幾天的告別式大家也都會回來。我繼續掉了好多眼淚,在日夜顛倒的世界另一邊,整晚沒睡好。婆婆的離世很安穩,就是身體老去後的自然死亡,告別式前也是一直都在家裡,有大家陪著。這次的我,陪著婆婆念了三次經。婆婆的名字是藍玉英,冠夫姓之後是陳蘭玉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