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緯五十四的初冬

第一個在極北地區的冬天,心甘情願的,完全的撞牆期

# I

在這個冬天的尾椎,才想到窗外的雪也伴著我四個月了,才想到應該寫下一些難忘的冬天經歷。

這個冬天破了許多個人紀錄,居住在一個北緯五十四度的小鎮,那些熱帶記憶中的冬雨、霧霾、濕冷、瑟縮,在這裡全被雪、黑夜、零下三十度而取代。體驗著疫情時代下的異地生活、體驗著研究工作裡專屬的衝刺、興奮與疲倦、體驗著在靜靜的雪地裡找到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火花。

在這個春天的腳步慢慢靠近的日子,相信自己會懷念的,所以得寫一些,趁著窗外還有雪、趁著雪地上還映著藍天與陽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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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II

這個冬天顛覆了我對於「冷」的定義。溫哥華的冬天也冷,但這個比溫哥華再向北五個緯度、再更內陸的小鎮,更冷。

零下三十度。從家裡到公車站僅僅十分鐘的路程(從公車站遠望是可以看到家的),那天傍晚嘗試在下雪天搭公車回家 – 我找不到路。對,就是認真的找不到路。當時滿地都是深深的白雪,完全分不出來到底腳底下踩的是人行道,還是人行道旁的壕溝。看著大約一百公尺外屋子裡的燈火,明明是這麼近的距離卻走不過去(哭笑不得)。而一個踩空,就是雪深及大腿……從此拒絕在零下三十度的夜裡走路。

零下二十度。一個裝備需求的臨界點,比零下二十度更冷的天,需要齊全的裝備上陣。兩件褲子(刷毛褲與雪褲)、兩層手套(棉手套、外層防風手套)、圍巾毛帽、當然還有很多層衣服(短T、棉襯衫、三層羽絨衣、防風外套)。這些裝備只要缺一,真的會凍到手痛腳痛心很痛。先是末梢神經感覺到冷,再來麻,再來疼痛,必須在痛到失去知覺前趕緊回溫,而進到室內會感覺到血液重新流動、皮膚表層溫溫燙燙的,畢竟室內外也有三十度以上的溫差。

零下十度。經歷過零下三十之後,就會覺得零下十度真的是溫暖,但這好歹也是比冰箱冷凍庫還低的氣溫呢(我有時候會煮好菜,進冰箱前先放到戶外急速降溫)。不論如何,能夠輕裝上陣的零下十度是令人愉悅的,已然成為我的最舒適溫度。

零度。是個短袖加上輕薄外套的溫度吧。

正因為這些穩定的零下低溫,讓一個熱帶島嶼出生長大的血液開始慢慢適應,現在聽到其他人說「我們這裡才十幾度耶,好冷噢」,我第一個反應都是納悶,「你說零上還是零下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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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III

在北方的雪地裡行走需要一些特殊的裝備,一是雪靴、二是冰爪(像釘鞋一樣的設計,可以在鞋底套上增加摩擦力的長釘)。

入冬之後,這裡的路面會歷經幾個不同的狀態。十一月,初雪剛降的頭幾周,氣溫在零度以下和零度以上搖擺不定。這時的路面就像吃不夠快的剉冰,泥水和冰混在一起,泥濘不已。十二月,開始穩定低溫,那些要融不融的剉冰會隔夜結冰,整座城市就是你的溜冰場。再更冷一些,大概十二月中到一月中,每天都會固定下一些雪,這些雪積著不化,慢慢的就變成鬆鬆軟軟的雪地、可以做 Snow angle 的那種雪地。

於是外頭的路面,就會隨著冬季氣溫的變化,在剉冰、溜冰場、和鬆鬆軟軟的積雪之間來回轉變。噢,還要記得每天都要剷雪,不然路面變成溜冰場的機率就會增加。

之所以會需要雪靴,是因它特殊的橡膠可適應室內外的劇烈溫差(若是室外零下三十,溫差可以到四、五十度)不論是登山鞋的皮革、或是一般雨鞋的橡膠,都很容易龜裂。而冰爪呢,試過就知道,可以讓你在如溜冰場的地面上走路都有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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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IV

敝校堪稱北極圈大學之一。

初來的前兩個月,曾一度以為我是這個城市裡唯一的台灣人。這裡不是溫哥華、不是東岸的大城市,會來到這麼遙遠的地方都要有些決心與目的。對我來說就是衝著鳥音研究、還有熱情的老師而來(水獺先生的事蹟也很多,之後可以慢慢說),而其他人,有的為了經商、為了讀書、為了工作。 緯度高的地方,最容易聯想的就是冬季的日照長度 – 黑夜很長、白天很短。

冬至那天,大約九點天亮、四點天黑。日照時間短,加上氣溫很冷的緣故,這裡幾乎每個人家都有養貓貓狗狗,令人驚訝的,貓狗給人精神上的支持遠高過我的想像。能找到一隻專屬狗狗算是今年冬季最幸福的事情之一。堪稱 Best buddy in this winter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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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V

編織、饅頭、繪畫、手寫信、哲學課、植物小花園。

一個北方鄉下的冬天就增添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技能。遷居到一個新地方的撞牆期完全沒有少,從一開始的不適應、陌生、擔憂,到後來漸漸可以在隱蔽的迴廊上穿梭、知道圖書館哪個位置最好坐、知道要怎麼有技巧地搶會議室、知道沒有打不破的規定、還入侵了學校的高效能電腦室把 CPU 操到被警告(埋頭)。

已經到了一個不用動腦就可以在城市裡、校園裡走動的程度。

然後又在生命中增添了好多名字,寫在一個玻璃球上都寫不完的名字。一起畫貓咪的、一起喝咖啡的、一起運動的、會借我狗狗的、用卡車在雪地裡載我到處跑的、會煮很辣的食物的、每周一起買菜的、還有很害羞但都會約我一起吃中餐的。可愛的你們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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